一个“狗推”的生活日记（三）
怪不得有人说，现在的西港就是当年的深圳。
最起码在和盛和公司，曾聪明感受到了久违的奋斗气息。已经晚上八点了，但公司仍然灯火通明，很多人——特别是他们这批新手——还在这里噼里啪啦地聊天，尽己所能去养好每一头“猪”。
在“杀猪盘”这个行当，狗推们把那些感情寂寞的人叫“猪”，把建立恋爱关系叫“养猪”，把最后的诈骗环节叫“杀猪”。而那些勾搭软件、聊天工具就叫“猪食槽”，那些聊天的话术，就叫“猪饲料”。
所以，曾聪明他们要做的工作，从另外一个意义上说，就是个养猪的。他们拿着公司发放的“猪饲料”（话术），放到“猪食槽”（聊天工具）中，让“猪”吃得白白胖胖，等时机一到，就杀掉卖钱。与现实中养猪的最大不同之处在于，这些“猪”个个都散发着浓郁的、各式各样的荷尔蒙，需要饲养员有强大的定力，才能既把猪顺利养肥，又可以成功杀掉，同时，自己身上不留一丝血腥，全身而退。
但眼前，曾聪明却面临着一个棘手问题，处理不好，可能会深陷其中。
曾聪明作为一个性取向正常的男人，忽然被一个GAY圈的男人问道“你是0是1还是0.5”的时候，确实有点懵逼了。他瘫坐在椅子上，思忖着自己要不要去养这头猪，如果不养，怪可惜的，毕竟培训老师说同性恋宰杀的成功率是91%，而如果去养，那自己的感情世界可能就要打开一扇新的大门，万一把握不好 ，可能就会陷入情感混乱状态，这辈子再也享受不到儿女情长带来的甜蜜了。
正在这时，公司楼下忽然想起了一长串的鞭炮声，还伴随着一群人兴奋的嚎叫和口哨，把曾聪明所在的这个楼层的人全部都给吸引到窗边观看，曾聪明看到，那些老员工一个个都露出艳羡不已的表情。
组长田伟拉拉他们几个的衣服，指着外面说道：“看到了吗，楼下那个团队今天又杀了一头大肥猪，这会正庆祝呢，能放鞭炮的肥猪至少得在200万以上，你们快别看了，回去养猪吧。累的时候可以算算账，如果能骗200万以上，提成就是20%，你么一下就能赚40万！骗上十个八个，就是百万富翁，回到国内就能当爷了！”
听到田伟这么说，曾聪明、甄萌萌、方天胜这几个人全都吐了吐舌头，仿佛是打了鸡血一样，白天所有的疲惫和辛苦全都忘记了，赶紧回到座位上开始养起猪来。曾聪明也不再犹豫了，他决定不放过任何一个机会，赶紧在网上搜索关于同性恋的资料，准备成功认养这头肥猪。
“我是1069，全活，但自己有点偏TOP”。曾聪明忐忑地打下这几个字，回复给那个给自己打招呼的“同志”。
这个词是他从同性论坛里学到的，1069的意思其实和0.5差不读，可攻可守，但是又比直接说0.5更显得像圈内人，而TOP的意思则是偏攻的意思。这样子说，无论对方是什么类别，都不会拒绝，而且又表明了自己的立场——毕竟只有做了1，才能在后面的养猪过程中更好把握主动权。
曾聪明的字斟句酌没有白费，对方像是守在软件旁边的一样，立马回复到：“那太好了，我刚好是bottom。你来这个软件是来寻找419吗？”
曾聪明赶紧查了查论坛，原来419就是中文“睡一觉”的谐音，刚好“419”英文是“Four one nine”, 英文谐音是“For one night”，翻译过来就是“一夜情”，也等同于“睡一觉”。这三个字母不知道是被谁发明的，竟然中英文的谐音表达方式、意思都一样！
曾聪明一边感叹语言的奇妙，一边暗自思忖，我自己坚决不能同意只为了“419”，那样的话，不但猪没法继续养下去，而且万一人家要求见面，也绝对无法满足。于是他在软件上回复到：“对不起，我来这个软件是为了寻找真爱的，如果你是为了419，也没必要聊下去了，如果你是MB，就更别打扰我”。
MB就是同性圈中提供性服务的人。曾聪明这么一说，自己追求真爱、拒绝买卖的高大上的形象马上就立体了起来，他说完自己也不免有点洋洋得意。对方也没有看到什么破绽，马上放下了所有的警惕，加了曾聪明的微信聊了起来。
原来这个微信昵称叫大壮的男人，在现实生活中是一个白白净净的瘦弱男子，虽然从小在小县城长大，但家庭殷实，上面还有三个姐姐。作为家里的独苗，自小就受到万千宠爱，他学习也争气，高中毕业顺利考上了一所重点大学。但可能是自小就被姐姐们带到女人堆里的缘故，大壮到了学校才发现，自己对女孩子没有一点兴趣。同学们硬盘里的日本女明星动作视频，在他看来竟然有点恶心，他私下只爱看那些壮硕男子的图片，也只爱和班里的男生一起玩。后来他才明白，自己是个同性恋。
好在大学期间学习任务重，也没有外来因素打扰，他一心扑在学习上，从不去想感情的事，倒也没有什么异常，毕业后还被录取到一家大型企业上班，过上了金领生活。然而工作之后，结婚日程马上摆在了他的面前。拗不过家里人要他传宗接代的强烈愿望，大壮不敢告诉任何人自己是个同性恋，和姐姐介绍的一个对象如期结了婚。但是洞房花烛夜，他却没有勇气走进房间，只好把自己灌醉胡乱睡了一晚，后面的日子也尽量找理由不回家。
妻子其实是个百里挑一的好女孩，开始的时候她还以为大壮确实工作忙，但是仅有的一两次鱼水之欢都以失败告终后，妻子也好像明白了事实。然而，迫于双方父母的压力和周围人的眼光，两个人只能继续“形婚”，住在一起。大壮则每日混迹于全市几个GAY吧，意图寻找慰藉，但不是遇到419就是遇到MB，在感情的世界里，他得不到一丝安全感。无奈之下，才注册了这个同性交友软件，想从这里找个意中人。
这大概是曾聪明出道以来最辛苦的一次聊天，他不但要接收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各类新信息，还要去网上不断查找各种术语，以便更专业地安慰对面那这个表面成功但实则一塌糊涂的男人。其实，刚听完他的讲述，曾聪明还是有点替他惋惜的，如果不是因为世人的偏见，也许大壮会和另外一个同志幸福地生活在一起，在某个时刻，他甚至有点想放弃养这头“猪”了。
但转念又一想，我曾聪明养猪是为了骗点钱，你这个大壮为了适合世人世俗的眼光，竟然隐瞒了自己的性取向和一个好女孩结了婚，这等于是骗了人家的一生。相比于我，你还更十恶不赦一点。所以，我要好好给你上一课。
打定主意以后，曾聪明便拿出公司下发的话术，找出其中专门针对同性恋的部分，挑出那些最热烈、最动情的部分作为“猪饲料”，通过微信一把一把喂给对方，直喂到凌晨2点、大壮心满意足睡去后，曾聪明才停下来休息。为了能和今天发展的这两头猪有所进展，不错过对方发的每一条信息，他干脆在办公室和衣而睡。
第二天，曾聪明一大早就被诗诗早间问候叫醒了。这个寂寞的女人，仿佛一分钟都不想再等，早上六点钟就开始给曾聪明发信息，问他有没有到澳门表哥的赌场那里，问他一路是否顺利，问他澳门天气如何、饮食是否习惯，问他什么时候回家。在曾聪明没有回答的时候，还发来了几段自己早间做瑜伽训练的视频，一看穿的衣服就是经过精心挑选的，比昨天暴露了不少。
曾聪明虽然很累，但是看到这么一头大肥猪在手机里晃荡，想着自己哪天杀掉后也可以放鞭炮庆祝，就又充满了力量，他一个轱辘爬起来，洗了把脸，找了公司发放的资料包，选择了几张和自己伪装资料一致的人的健身图片、视频发了过去，还发了一句：“宝贝，我也在加紧锻炼，但今天留给我们聊天的时间不多了，表哥的赌博公司的网站出了漏洞，我必须得赶紧去排查，要不然会出大乱子，他这一个公司一天的流水就是五六千万”。
诗诗显然是被曾聪明这套说辞给震惊到了，马上发了个“略略略”吐舌头的表情，又发来了自己几张性感的自拍照，并附上一句“希望我的微笑能给你带来一点能量，加油！”。曾聪明一看，这个女人除了胸有点小之外，其他实在是完美，光是那双眼睛、那个锁骨，就是极品中的极品，如果是在现实中对我这样，我一定毫不犹豫就和她走在一起了，哪还受严真真那种气？
但他又屡屡告诫自己，坚决不能动情，要像捕猎的狮子一样，把伪装做足，这样才能成功捕杀猎物。这个时候，他忽然想起培训老师讲的，在适当机会，可以让猪发来一些自拍的裸照或者视频，这样可以作为后期要挟他们毁灭证据、避免报警的抓手。
于是，曾聪明趁机回复：“宝贝，这些照片太完美了，但是我今天的工作任务非常重，你能再发一些让我肾上腺飙升的图片吗？我会很想你的，么么”。
诗诗自然明白什么意思，不到一会，就发来了自己各种自拍私密照片，并在曾聪明的“循循善诱”下，一次穿得比一次少，直到把自己完全暴露于镜头之下。而作为回报，曾聪明也从资料库中选了几张性感的图片，发了过去让她臆想，然后以修补网站漏洞的名义中断了和他的联系。
等曾聪明想活动活动筋骨的时候，才发现大部分人已经来到公司上了班，甄萌萌还为自己带来了早餐。曾聪明这才感觉肚子饿得要命，谢过之后赶紧狼吞虎咽吃了起来，比起刚才微信对面那些“猪”，曾聪明觉得眼前这个大大咧咧的东北女孩才是最可爱的人。
八点一到，组长田伟便召集组内的人开会，总结过去一天的进展，安排今天的进度。甄萌萌已经和22个人加了好友，但是因为包装的形象都是女性，所以聊天的男人目前还都处在要视频、要照片阶段，还没筛选出谁是真心的。方天胜和一个大龄剩女发展挺快，但从聊天记录来看，是个在北京某公司的打工妹，可以榨取的资金有限。李伟达比较搞笑，昨天在相亲软件上聊了一个看似非常寂寞的人，一发照片，是个60多岁的退休女医生，让他有点哭笑不得，不知道要不要继续聊下去。最惨的是姚文山，因为自己年龄大些，又没有经验，所以现在好友还没有加几个，进展非常缓慢。
曾聪明也如实报告了自己的进展，组长田伟听后大喜，称赞他用一天的时间完成了别人一周完成的事，并要求他要好好维持好关系，在关键时刻别掉链子，只要引导上了赌博网站，组长就会安排技术人员全程跟进。
以前曾聪明最担心的就是技术问题，听完组长的承诺后，曾聪明更增添了信心。他通过微信一边和大壮打情骂哨，一边还在网上不时踅摸着新的养猪对象，忙的不亦乐乎。在他的计划中，今天晚上就可以带着诗诗去“屠宰场”了，而最迟在明天就可以着手杀大壮了，也许这周末就可以实现放鞭炮的愿望，那个时候自己也许就创造了新狗推入职的历史了。
正当他在和新加的好友打情骂俏时，其中一个昵称为小白兔的女孩发来了自己的自拍视频，曾聪明一看，马上傻了眼，这不是小白吗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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