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国内的搜索引擎里输入“菲律宾菠菜业”，得到的结果比想象中多。 “菠菜”是菠菜的谐音。这是一项在菲律宾合法，而在中国违法的生意。 它的本质就是赌博，不过和传统中烟雾弥漫的地下赌场不同，菲律宾的菠菜大多采取网络在线下注的方式，所以也叫网赌。只要想玩，随时随地可以加入。

提起赌博，大多数人第一想到的是澳门和拉斯维加斯。其实美国的线下菠菜只有在拉斯维加斯属于合法，网络菠菜则直到2013年才在内华达州开放。澳门菠菜仅限于澳门当地，不允许有任何形式的衍生，也就是说网络菠菜在澳门是不合法的。



在所有你能想到的赌博胜地中，只有菲律宾公开支持全国发展菠菜业，并且支持纯线上的网络菠菜。



这项政策的出发点其实很简单，就是为了刺激国内的经济发展。事实上，菲律宾本国人赌博并不多，其客户绝大多数都来自人口众多的中国。





有了生意就会有产业链，为了更好地“吸引”华人赌徒，很多赌博公司会招聘大量中国人担任推广和中介。 这是一份坐班工作，应聘者需要搬到菲律宾生活。如果在网站里搜索关键字，会看到大量跃跃欲试的人对这个圈子的疑问：去菲律宾工作好不好？菲律宾菠菜业的套路和罪恶？菲律宾为啥大量招聘菠菜人员？菲律宾菠菜业到底合不合法？ 而最多的疑问是：菲律宾菠菜业的工资真的那么高吗？



初冬是今年春节前一天到的马尼拉，一辆丰田爱尔法在机场等着接他，司机有专门的工牌，看上去相当正规。 他在国内没有赌博经验，想法很简单，就是找一份赚钱的工作，然后回国。早就听说菲律宾菠菜业利润极高，刚入行每月工资就能达到近万元。 但一到宿舍初冬就傻眼了。



太拥挤了。一个小客厅那么大的房间，密密麻麻地挤着八张单人床。中间一条小走廊，容不下两个人同时通过。之后的一个多月里，他就是从这个缝隙里侧着身子一点点挪到自己的床边。 第二天到了工作的地方一看，环境也是差不多逼仄，大厦叫做“东方监狱”，在菠菜圈非常出名。不大的房间里，密密麻麻地码着很多台电脑。 初冬从事的工作就是“菠菜推广”，行话叫做“狗推”。他将在微信、抖音、陌陌等各种平台上找客户，和他们聊天，引诱他们进行网络赌博。 他过去从没赌过。公司给了他一个试玩账号，里面有几百万虚拟货币。用这些钱，他第一次当了一把赌徒。这样，在跟人推销的时候，不至于显得外行。



其实，在菲律宾，所有赌博都是杀猪盘，也就是说，游戏规则只是一个外壳。从在网站上下注的那一刻起，玩家的输赢都由后台操纵决定，而输赢搭配的过程也是在确保让人越来越欲罢不能。 网赌的可怕之处在于，你足不出户，周身的环境让你完全感觉不到“危险”，但就失去了一切。 但这样的亡命之徒并不好找，初冬从同事那里听说，如果不能完成定量任务给公司带来利润，就会被“祭天”。祭天的意思是开除，不过除了走人，你还需要赔付公司大额的赔偿金。 他觉得自己上了贼船——既要不停骗人，本质上也在被骗。晚上，在身边人走来走去发出的噪音中，他根本无法入睡。










那段时间，初冬不知道给多少人打过电话，“在不可预知的情况下乱砸钱，这是赌，但咱们经过精心规划和安排，在大数据分析的帮助下，百分百可以赚钱，这叫稳赚”。

面对看不见脸的潜在客户，他最爱用的一句话术是：选择比努力重要。 但他对自己来马尼拉这个的选择都是后悔的。所以每次说起这些话，他总觉得喉咙发干，嗓音有点颤抖。 他想走，但在网上查询了具体的赔付规则之后，他明白了，和雇佣自己的公司好聚好散是不可能的：说是赔付，其实就是赤裸裸的敲诈。除了常规的机票和食宿费外，赔偿公司的名目还有地板磨损费、空气费、大门修理费等等一系列价格惊人的名目。



留下来，就是继续骗人，也许他最终能成为一个出色的骗子，但他始终觉得自己不该在这里，不该做这样的事情。有很多人在国内欠了巨额赌债，或者被仇家追杀，来菲律宾是别无选择，他知道自己挺幸运，还有家可回。 凌晨一点，他拿了自己的钱包，手机，耳机，还有一支笔，假装只是去外面转转。出了大门，他开始疯跑。





初冬知道自己如果被抓回去会面临什么：一间没有窗户的小黑屋，配上一个24小时看管的菲律宾保镖。原则上不给你水喝，也不给你饭吃。 不过如果你能拿出一些小费的话，保镖也许会给你买一点食物或者水。当然，不管你给多少小费，他们给你拿回来的东西都只有那么一点点。 24小时禁闭的生活，和外界没有任何联络，在这个阶段就崩溃的人不在少数。 如果你意志力足够顽强，那么恭喜你，很快可以进入第二个环节，菠菜公司会派出雇佣打手来教训你。令初冬觉得残酷的是，尽管打手同样有很多来自中国，下手却绝不留情。被脱光了吊打的视频，会发送给你的亲人。



如果你是一个无亲无故、没有敲诈杠杆的人——来菲律宾做菠菜业的人中，这样的人其实不少——他们会把你当作货物一样，进行二次销售。在被卖去到第二家菠菜公司后，相同的命运会再次发生。 越是了解，初冬能感受的只有恐惧。 初冬躲在中国朋友的家里，公司人力的微信依然每天发过来，语气真诚而缓和，告诉初冬一定要“注意安全”，“跑了就跑了，至少给我报个信儿说平安”。初冬一次都没有回复过。



不能相信任何人。打车的时候，如果发现司机在和别人联系，他会马上喊停车，然后火速拦下另一辆。和自己借宿的这位朋友认识二十几年了，但他不敢说出全部情况，他无法确定朋友在知道抓捕自己能得到30万的高额悬赏后，会作何反应。 3月12日，初冬在马尼拉因疫情封城之前离开了菲律宾，他刚落地广州，就被送进了集体隔离的宾馆。 没多久，飞机上坐在他旁边的乘客传来确诊新冠肺炎的消息。在宾馆里，他讽刺地想，自己好不容易跑出来，现在又不知道要被关多久。不过至少，在现在的宾馆里他不会失眠。 毕竟只要逃离了马尼拉，他相信事情不可能更坏了。